26、天鹅湖（三）
“绘里里，这里！”希站在门廊前挥手。
“就来！”绘里挤开人群跑了过来。
“绘里里将来要来UTX上学吗？”
希说话奶声奶气的，带了点孩子的直率，今天她裹着毛绒绒的粉外套，长过肩的紫发盘成丸子头，化了浅浅的妆，精致的像个盛装娃娃，她笑起来，半个脸蛋都埋在毛毛领里，露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圆眼睛。
绘里跳进了礼堂的门前，躲开外面的茫茫大雪。
“什么？”她喘着粗气，呼出一团团白雾。
金发小姑娘就显得素面朝天了，连马尾都没扎，发丝金灿灿地散下来，带着儿童洗发水甜甜的味道。
她跑过来，夹裹而来的寒气中带着热意，鼻梁上冒着汗珠，手心都是软热的。
“……车子堵在路上，我跑过来的，”她乖巧地跟着希钻进化妆间，抹着小脸上的汗，笑起来，“希刚才问什么？”
还没等希再开口，她反应过来，作思索状：“唔，虽然说很喜欢这里……不过绘里还是要去音乃木坂啦。”
“诶？”
“因为妈妈外婆好像都是在那的。”
“好厉害……”
“希呢？”
“咱……”
希还没说完，就眼睁睁看着绘里小腿乱蹬地就被人抱到椅子上。混血儿一个不留神，直接和远山瞳的黑脸面对面，被点了一记脑门儿。
“哼，迟到还没找你算帐，就公然嫌弃我们学校，”远山瞳拿着粉饼朝小孩子脸上糊了两下，“这段日子白疼你了。”
“唔唔唔唔……”
昨晚雪停了，但在圣诞节当天中午，阴云压下，又有愈演愈烈的架势，然而即使是这样冷冰冰的天气，礼堂里那种紧张到流汗的氛围丝毫不减。行道树挂满彩灯，门两旁竖起圣诞树，学生会成员穿着制服，接待来宾，发放节目单，每个人都在忙，每个人都表情严肃。
好像和十年后能轻松自如地搭建楼顶星光舞台，灯光配乐录制效果堪称完美的UTX，根本不是一个次元里的。
小绘里被化妆的姐姐揉揉捏捏好久才被放过，她从高凳上爬下来，只见金发被烫出几个卷，卷卷的发尾拢起来，扎上火红的蝴蝶结。眼线上勾，在眼尾处晕开一丝红，混血儿绷紧下巴，不经意地一瞥，活脱脱的一个冷艳小美人。
和乖巧精致的希有种矛盾又相容的美感。
远山瞳摸摸下巴，满意地点点头，她穿着不对称的短袖，破洞牛仔裤，短发扎成高高一个小揪，似乎还嫌不够，眼尾贴了颗小指甲大小的心型，黑色的，一咧嘴，从俏皮中透点坏。
“部长，该我们了。”小学妹重重拍了她一记，远山瞳转过身，和她狠狠击了掌。
“我们走。”
帷幕拉开时，因为灯光足，一眼望去，远山瞳也没看清舞台下的盛况，只感觉无数目光投在她身上，仿佛凝成实质，她深吸一口气，笑了起来。
第一个音符跳起来的时候，轰炸进鼓膜，仿佛自动解析成乐谱，音阶音名节拍，她紧跟其后挥舞鼓槌，有第一声后就是万万千千，双手翻飞出一道花。
挥棒、转棒、踩脚踏、三连击、四连击、低音大鼓！她杀气腾腾地跃入整场盛宴，手臂上显出肌肉的轮廓，短袖湿贴着皮肤，汗落到鼓面继而溅起。弦乐成线，打击加点，演唱成面，从音箱中播放出去，礼堂中如同天降骤雨，水珠四溅，死闷的空气碎成一片又一片。
自信、热情、桀骜——没有人不被感染，没有人不被打动。
绘里和希攥着幕布，紧张地不敢大口喘气，心脏被热烈的音乐勾到咽喉，又被丢下去，本来演出服就厚，人多显得闷热，两个人一身热汗，掌声雷动的时候，才咽了口唾液，恍惚地对视了一眼。
“不、不知道瞳姐姐这么厉害……”
怎么看都是个后勤嘛，拿衣服递水换弦配音的那种。
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千雪摸摸她俩的脑袋，笑了笑：“她呀，只要一到台上，整个人就变了。”
上台演出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，抽离或是发泄，因此有人表现出了假象，有人表现出了真实。远山瞳是后一种。
“这里热，一会儿妆要花了，我们去后面，”千雪招呼她们，长裙翩翩然扫过，“紧张吗？”
天鹅湖是最后一场，也是表演时间最久，满满当当七幕，主角要换数不清的衣服，动物小仙子们都有两套，又演又跳，涉及的舞蹈动作细细算来也有四五种。
紧张吗，当然是紧张的。
随着节目的推移，一组又一组的上场，化妆间空下来，反而谁也不敢大声呼吸，唯恐戳破什么一样。
两个小孩子趴在桌面上，用嘴呼吸着，远山瞳过来摸摸，发现两个人的脊背都僵了。
这可不行。
“起来跑一跑，要不然一会儿会受伤的。”她心疼地说。
鼓手披了件外套御寒，把两个人赶到出口，又招招手让她们回来。
“……”绘里朝台下望去，顿时缩了缩脖子，小声说，“伊万跟来了。”
小希蹭上去看了一眼。
顺着绘里指的方向，金毛在观众席上很醒目。
“诶，咱以为大哥哥已经回俄罗斯了呢。”
“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啦。”
希愣了愣，连忙跟近几步，不安地发出小动物的声音：“唔诶？”
绘里反应过来，连忙补充道：“很快就回来的，等俄罗斯的圣诞节过完，绘里会带套娃回来的！”
末了还补了个讨好的微笑。
“这样……”希耷拉着脑袋，“咱还想和绘里里新年一起去拜大明神呢……”
情绪突然低落下去，紧张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。
希又要过一个孤孤单单的假期了，她空落落地想。
“喂，大家就位，下一个该我们上场了。”
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，希才回过神。
帷幕紧闭，先响起一阵音乐，接着是旁白——
“很久很久以前，冰山之下，是一望无际的魔法森林，这里魔力充沛，生活着美丽的精灵女王和一群小精灵，她们过着幸福的生活，直到有一天，恶魔打败了女王，侵占了这片美丽森林，魔法森林变成黑暗森林，女王和精灵也被变成了动物，周围的人们把这里列为禁区，再没有人敢踏足了。”
“又很多年过去了，邻国的公主奥杰塔不小心闯入密林，恶魔看中了公主的美貌，想要娶公主为妻，公主不愿意，恶魔大怒，把她和她的侍女变成了天鹅，日日在森林中的湖边盘旋，因此人们把那片湖命名为天鹅湖。”
“精灵女王听见公主的求救，用最后一点法力以及生命，逆转了恶魔的咒语——‘每当夜幕降临，在没有日光的时候，所有中咒语的精灵和人类都得以恢复人形；恶魔所有的法力在迎来真挚的爱时便如蒲草遇利刃，迎刃而解’。”
“公主等了很多很多年，终于有一天，森林那边的王子，来到了这里……”
帷幕慢慢拉开，舞台上一片寡淡的月光，树影重重，随风响起哗啦啦的声音，远处响来阵阵雷声，接着月亮被乌云遮挡，只剩一片飞沙走石。
暴雨将至。
“殿下，我们迷路了！”
“快找地方躲起来！”
“保护殿下！”
马嘶，人喊，在黑暗中放大出阵阵惶恐。
这时一道影子掠过，像是狐狸的尾巴，轻轻巧巧地落进草丛，动作轻柔，仿佛一挠而过。
电光石火间，王子搭弓射箭，箭尾转瞬没入草丛。
绘里的麦同时打开，小孩子咬咬唇，发出一声闷哼，然后跳出去，连滚带爬仓皇逃走。
这几个动作是连在一起的，先是一个跳，翻滚，然后借力卧倒，再撑着爬起来，结果因为太紧张，身体绷得紧，借力的过程一个差池，结结实实地摔地上，让人揪心的“咚”一声，小大人硬是保住了动作的连贯性，跟没事一样利索地爬起来。
混血儿的金发乱了，带给人一点心疼，灯光打下一道，小孩子倔强的侧脸一闪而过，接着就带着狐狸尾巴跑了。
“殿下，那好像是个孩子！”
“是妖精吗，还是农家的孩子？”
随从乱成一团，不知是谁喊一声：“暴风雨就要来了，无论是什么，跟着他总会找到出路的！”
王子蹙紧眉，和射妖怪猎物相比，射中小孩子这件事更加严重，不管怎么也要找到对方，他勒住慌乱的马儿，又一声雷声响起，他扬鞭一指，喝到：“追！”
逃，逃！
小狐狸一瘸一拐，在丛林中跌跌撞撞地奔逃，赤脚踏过青草叶尖，身后碾压而来滚滚雷声，她撑着力气冲进一个山洞，听见小伙伴们惊呼道：“艾丽！”
“啪！”此时灯光全开，之前黑乎乎的舞台顿时通亮，暴风雨音效也小了很多，像是被隔绝在了山洞外，一群小孩子围着奄奄一息的同伴，他们穿着可爱的衣服，仿的是中世纪绿林风的短袖短裤中长袜，扎着皮带踩着皮靴，有几个还挂着箭筒，背着小弓。
唯一奇怪的是，他们有兽耳和兽尾，有的还披着皮毛外套，或者围着皮领子。
“怎么办，我们法力不够，”熊的声音浑厚，“谁去湖上叫奥杰塔姐姐。”
狸猫抬起手，喊了一声：“咱去！”
“噗……”东条太太捂住嘴，给旁边同样忍笑的丈夫打趣，“这是谁写的剧本，这么合小希心意。”
“刚才还担心认不出咱家阿希，”东条爸爸自豪道，“这一声咱，一下子就注意到小狸猫了。”
两人讨论两句的空，奥杰塔登场了，她头戴公主冠，白纱裙曳地走来，小孩子们众星拱月地围绕着她，她蹲下，手抚了抚小狐狸的额头，然后进行熟练地止血包扎。
“不要总依靠法力，”她有些发愁，“大家也要适应当个普通人。”
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们这下都难过地站到旁边。
奥杰塔叹了一口气。
精灵女王救了她，眼前这些小精灵说是她的恩人，不如说是女王托付给她照顾的孩子，相处这么多年，一同在恶魔的监视下苟且偷生，患难之交显得尤为珍贵。
精灵的生长十分慢，后来森林被侵占，养分全被恶魔掠夺而去，小孩子们从遭难到现在一直没有长大，脆弱可怜，甚至还不如她这个普通人。
正想着，怀里的小姑娘眨了下眼睛，蓝眼睛睁开看着她，弱弱地喊了声：“姐姐……”
“艾丽？”
“姐姐，他来了。”
“他？”
“嗯，我认得……带着勋带的……是王子吧，”像是失血过多，小孩子声音渐弱，“只有王子才配得上姐姐，我没有掩饰路上的血，他应该会来的。”
像是应证了小孩子的说法，很快洞口传来侍从的喊话——“劳驾，天黑雨大，能让我们进去避雨吗？”
奥杰塔没有答话，她抿紧了唇，恼怒地瞥了艾丽一眼，小狐狸吓得朝旁边缩了缩，被小狸猫接到怀里。
奥杰塔不是个柔弱的公主，普尔斯王国子嗣稀薄，她同样具有皇储资格并从小接受正统教育，她一步步走到洞口，清清冷冷地睨视着外面拿着剑的侍从，望向正中间的王子，讽刺道：“第一次见到拿刀剑敲开庇护所的旅人。”
众人哗然。
素有斩恶龙传统的骑士团，循着血迹而来，明明是做的杀妖怪的心理准备，结果骗人开门，却是个和恶龙差十万八千里的女士？
那真是太无礼了。
骑士剑纷纷回鞘，气氛无比尴尬，王子连忙迎上来解释，暴风雨把俊美的王子浇成落汤鸡，公主挡在洞口寸步不让，他只能脱帽行了个绅士礼，问道：“美丽的女士，临走之前请告诉我，那孩子怎么样了？”
“我这里带了药品，还请给在下弥补过错的机会。”他翻出外伤药双手奉上。
奥杰塔的面色缓和了些，她看了看即将聚成风暴的天空，叹声说：“现在是黑魔林的雷暴季，你们若是露营，今晚就会在风暴之眼下尸骨无存。”
王子面色苍白。
“避雨可以，我给你约法三章，”奥杰塔说道，“黑魔林里所有誓言都有效力，这个盟约就拿你的生命起誓。”
“一、你们不许带武器进来，二、进去之后，以及今夜到明早，看见什么都不要问，出去也不要讲，三、明天我会给你留下地图，顺着路走，不要回头。”
王子以为这位女士约法三章都是以保护己方的目的，没想到内容却是这样，他解下佩剑递给奥杰塔，好心地提醒一句：“可是你不怕我们进去后……会加害于你？”
奥杰塔接过佩剑，锵的一声出鞘，亮晃晃地搭在王子肩膀上，她气息沉稳，自信地说：“我能先杀了你。”
“……”王子咽了口唾液。
就这样，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气氛怪异地坐在了洞穴里，各占了一角，彼此互不干扰。
王子一众看见了洞穴里各类小动物，也是挑挑眉，根据约定没有问。
可是这不妨碍小孩子好奇地看他们。
“姐姐，姐姐，你不考虑一下嘛？”小猴子问道。
“对的，还是很帅的哦。”豪猪点点头。
“……”王子心想，他们在说什么。
胆大的小孩子已经挪过来，其中一位侍从看着松鼠女孩可爱，说：“我家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，来，我这里有糖。”
人类对幼儿有天生的亲近感，小姑娘接过糖，甜甜地笑了起来，王子一众顿时心花怒放，什么女巫的诡计妖怪的魔法什么恶魔的蛊惑，通通抛到脑后。
因为真的很可爱啊。
王子扶着额不看这群已经沦陷的侍从，他朝另一边看去，只见那位仙子一样的女士正坐在床前，和受伤的小狐狸面对面说着什么。
小狐狸很委屈，抽了抽小鼻子：“嗯，艾丽知道错了，下次不随便引人了。”
“姐姐，你就原谅艾丽吧。”小狸猫也爬上床来，眨巴眨巴眼睛。
这时王子走上前来。
小狸猫嗖的挡在床前，凶巴巴地朝他呲牙：“恶棍，你，你要干什么！”
王子蹲下，摸了摸小狸猫的头，说道：“小女士，我不叫恶棍，我叫齐格弗里德。”
“齐格弗里德？”奥杰塔沉思了一下，“巴伐利亚王国王室？”
突然被人拆穿身份，王子愣了半晌，才回答道：“……啊，对，在下是路德国王的儿子，巴伐利亚王国的王子，请问阁下是？”
奥杰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转移话题说：“你过来是要做什么？”
王子看向躺在床上的小狐狸，这是个漂亮的金发小姑娘，就是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，大腿处绑的绷带带着斑斑血迹，发觉到被人打量，正紧张地看他。
“我很抱歉，”王子吻了她的手背，“让您受伤了。”
两路人到此真正和解。
慢慢的，洞穴的火把熄了，到了清晨，王子揉揉眼，发现什么仙子和小动物，整个洞穴空空如也，像是美梦一场，王子坐起来，从胸口掉下一张地图。
不，不是梦。
展开地图，抖出了一根天鹅羽毛，它轻轻地落在地上，洁白无瑕。
第一幕完。
TBC
请大家记住，什么真挚之爱，这版天鹅湖的主题是爱护小动物（微笑）
还有，这一切的杰作，都要把赞美献给剧本编剧——远山瞳女士！
（包括这迷之帅气的奥杰塔公主）
舞台剧太难写了我卡这么久真的是有原因的，这才第一幕我决定把上中下改成一二三四了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