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香沐浴,戒肉念经

 

【妮姬|绘希】晚来天欲雪(七)

七、转角(上)

 

“现在开始7号病人石田俊一的胃大部分切除RouX—Y胃空肠吻合术。”

“血压120/74mmHg,心率78次,呼吸20次,一切正常。”

 

带着橡胶手套的主刀医生熟练地切开创口,之后用电极刀一层层剥开筋膜,打开腹腔,游离食管,从膈肌裂孔进入,刀尖亮着电光,隐隐飘出一丝一缕的青烟。真姬作为一助,手拿吸引器,血液从透明塑料管吸入,在泵中传来嗤嗤的声音……

一小时,两小时。

切除大半的胃残端的和十二指肠吻合,真姬负责缝合,无影灯下,亮橙色均匀地铺在鲜红之上,胃肠还在细微的蠕动,她手指灵活,外科结打的干脆利落,中指顺势向下压,一直探进腹腔贴在结上。

主刀医生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医生,开口问道:“接下来要进行什么?”

“胃底戳孔与食管残端行端侧吻合。”

男人抬了抬下巴:“你来。”

真姬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手下动作却不停,等她缝合完毕,放下止血钳和镊子,检查食道、胃肠,看器官恢复了正常血色,麻醉师汇报:“血压115/76mmHg,心率60次,呼吸15次,失血150cc,一切正常。”

三小时。

“手术完成,”主刀医生说道,“我还要进行下一台手术,西木野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闭合切口,接下来辛苦你了。”

“是,主任辛苦了。”

 

“哗啦啦——”

更衣室的角落,玻璃划出淋浴间,热气不情不愿地腾起一缕缕,又消弭在玻璃上,热水从头顶顺着发丝,一缕一缕地流到肩窝,后背,腰臀,她被水流眯了眼,弯腰时胃部向上顶了一股酸水,经不住哽咽一声,发出叹息。

饿。

入职半个月,真姬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,腰上,胳膊上,这些优渥环境养出的匀称的软肉都消耗不见了,体脂率掉的可怜,她伸手摸了摸骨盆,用手比了下髂骨之间,安慰自己离营养不良还差一段距离。

偏僻的医院病人并没有减少,因为是唯一的大学分院反而生意火爆,与之不匹配的是资源差留不住医生,普外一共才四个人,勉勉强强凑齐一个手术队伍。

四个人的意思就是,只要是大手术全科都要上。

进入冬季以来,外伤特别多,普外会诊骨科忙得连轴转,她从早上查房后一直忙到晚上,手术连台,时不时还要夜班急诊接着忙。

更何况,低气温来了。

真姬打了个哆嗦,潦草地套进去厚绒衣,晚九点,她借着更衣室微弱的光吹头发,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
冷。

刚洗完的澡,指尖已经有些发凉了,真姬握拳,用手心温暖着指肚,她想着基础代谢不足,低血糖,万一低体温了怎么办——她几乎程式化地、麻木地去想,大脑机械地过滤出取暖和进食的指令,可她就窝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因为除了冷和饿,更多的是累。

累。

太累了。

几个小时没有休息?48小时休息6个小时,恐怕要破纪录了,真姬拾好拖鞋,弯腰站起时眼前都是一团黑,发着抖,都能感觉到血液从颈后涌向大脑,她后知后觉去摸手腕,知道不用心电图机,自己现在肯定是心律不齐,每隔几下就是一次早搏。

她本该感到悲伤的,或者自怜也对,然而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封闭,任何一点调动都是大片的空白。

天冷夜长,曾经的多少自负飘着飘着,一点也不意外地变成几点遗憾,周身的锋芒也随着变故褪去了。

她几时这样过呢,真姬抬起手,在虚空里弹了几个键,然后搓了搓双手,抱在怀里笑了一声。

最难看开的是得失。

世事炎凉就够了,还要拿一篓孤独顽抗。


“我说,你这样不行,”护士长过来签字,看见她扒拉出一个被子,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窝成一个筒,随口提醒一句,“大降温会让你感冒的。”

结果等护士长整理好病例回头一看,小姑娘蜷成一团,已经睡着了。

 

 

“当当当当!”妮可抓着隔热手套,把锅子端上电磁炉上,“今天是——”

接着一掀锅。

“毛蟹火锅!”希配合着高呼一声,笑眯眯地合掌低头,“今天也要例行赞美宇宙第一可爱的妮可亲!”

“那今天就要多——吃——点——”妮可跪坐在暖炉的另一头,踢了踢希的小腿肚,威胁道,“知道了?”

希赶紧捞出一块蟹肉填在妮可的碗碟里。

“……”妮可语塞,嫌弃地端起来吃掉了。

昨日寒潮预警,半夜铺天盖地下了一场雪,大清早勤劳的妮可背着雪橇把门前清扫干净,总算从门前到院门口清理出来一条雪路,她把铲子插在院前的树坑里,脱下手套搭在柄上,娇小的身子热腾腾的,羽绒服的领口里都冒着热气,向远望去,白茫茫一片不见人烟。

日历撕下一页,又是一个冬日。

还好食物充足,无所事事的两个女人就在家早早开了灶。

北海道冬日必吃,长腿松叶蟹,内湖毛蟹,还有霸王蟹,妮可自作主张否掉了冷盘,直接端上来了火锅。

“又不是小女孩的胃了,”妮可叨唠道,“刺身下次吃。”

希理解她的小心思,抿着唇只是笑。

妮可还想拉开搞笑艺人的架势,再接再厉逗一逗家里的病人开心,这时手机响了,她擦擦手,划开了屏幕。

 

“您好,矢泽民宿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您好?”

手机里只有电磁波细微的嗡声,等了一会儿,妮可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拨了,正想再看一眼号码,听筒里传来了喘息声。

不是奔跑。

“您,您还好吗?”妮可照顾过高热的病人,脸色凝重,“需要拨打医院电话吗?”

“……”又是一阵剧烈地喘息声,然后才传来一个小小的,极度克制的女声,“我……呼……我就在医院的。”

“好的,您是?”

“……请问半个月前……”那个声音停顿了几秒,不知是不是妮可的错觉,那个女孩子再开口时显得卑微了许多,小声道,“是不是有人定了贵店的租房……?”

妮可松了一口气,恢复了老板娘的姿态:“抱歉……”

“……这样么,那就打扰了。”

“等一下!”妮可气笑了,“我说抱歉,能不能核对一下租房者姓名,手机号。”

“……噢,”女孩子回过神来,呆愣愣地报了姓名手机号,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“实话说……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楚。”

 

“我生病了,”真姬坐在输液室,张口仰头看着昏眩的灯光,她因为高热,汗水还从额头上低下,湿了领子,她感觉眼睛刺痛,就闭上眼,迷茫地说道,“我不知道怎么办了。”

妮可愣了愣,她没有笑话这个烧傻了的客人,没有再继续那场关于从东京调职来北海道的猜测,更没有探究半个月后才打电话的这个举动。

此时说一个字,都是多余的。

她曾经也沦落过无家可归的田地,那时候偌大一个东京,细雨绵绵万家灯火,却没有属于她的一盏,手机通讯录五百多条,没有人适合接听一通求助电话,她生着病,拖着一包行李,穿过小巷子时,就和垃圾桶上的某只流浪猫说话。雨渐渐下大了,她在某个商铺的前廊避雨,看着雨滴连成线,第一个感想就是,我不知道怎么办了。

与生活针锋相对的战局,她输了。

妮可握了握手,又松开。

“您在哪家医院,有没有行李?”她业务良好地抽出一张纸,借着暖炉桌的一角拿铅笔点了点,“啊,是这样,本店有接送服务,只是今天情况特殊,不介意的话,下午接您回来?”

“上班,您是医生啊,”妮可熟稔地接住话题,讨人喜欢地热情起来,“虽然建议您休息,不过您自己肯定也有主意,好的,那请记住本店的地址,一会儿短信发到您手机上,如果有任何不便,都要给妮可打电话啦。”

“是的,在下矢泽妮可,”妮可盘腿,微微翘起嘴角,“期待您的光临。”

扣上电话,妮可的笑容就压了下来,显得忧心忡忡。

“妮可亲?”

“啊没事,”妮可回过神,囫囵地吃着碟里放凉的蟹肉,说道,“咱们要来新住客了,好像还在发烧。”

“现在?”

“嗯,一会儿我去准备点东西,”妮可转移话题,装可爱地一笑,“怎么说呢,为迎来新客,我干杯,希要再吃一块肉!”

“……”

 

这个时节的白日很短,对妮可而言,收拾碗筷,睡个不算长的午觉,打扫打扫房间也就过去了,电水壶咕噜咕噜地亮灯灭灯,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铅笔转,时不时掀开窗帘,贴在玻璃上看外面黑压压的夜,还有呼啸而过的寒风。

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,她想。

八成就是个爱哭的小丫头,一会儿她又自问自答,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傻,连忙从窗前走开。

“需要咱做什么吗?”希看出她的在意,怀里抱着狗狗,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。

要真能这么省心就好了。妮可腹诽道。

“没有,你在我这啊,过得舒服就行。”妮可坐过来,认真地说。

晚上七点。

她又坐了一会,穿上外套围好围巾,夹好手电筒说:“有点担心,我去前边路上转一圈。”

妮可踩上白天清理出来的雪路,借着路灯的光走了一段,前面的大路刚修,最东边还没开通,所以路灯也稀疏,怕那孩子找不到地方,她就干脆站在那里,手抄进口袋,胳膊夹着拧亮的大手电,跺了跺脚。

她虽然一直嚷嚷说无利不起早,开民宿当然是为了挣钱。不过从账本上的进账开销来看,她也不是个精明的商人,习惯性地照顾客人,彼此汲取来自陌生人的暖意。

来愈合跌打滚爬而来的一身伤痕。

 

妮可等了很久,她没有看手机,良好的时间观念告诉她应该过去了一个钟头。

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,从黑暗中慢慢走来一个人。

上一个路灯在很远的地方,宛若遥不可及的孤星,它投下的浓厚阴影在来人身前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
她向前走,一脚踏进了妮可的手电范围。

 

“您好,”妮可伸出手,笑着说,“矢泽妮可。”

她握住了一只手,手套触碰到那人裸露的掌心,还有冻得发白的,细细瘦瘦的手指。

“你好,”声音清冷,要不是有鼻音,恐怕也是挺唬人的,妮可哑然失笑。

“西木野真姬。”

 

 

TBC

小真姬:我只是感冒了,我没有哭,怎么在未来的恋人面前重新找回骄傲女王攻的形象,在线等,挺急的QAQ

妮可:噗嗤……

小真姬:QAQ

 

好了她们见上面了,说上话了,四舍五入已经床上大战三百回合了!(升天)

ps:在写前半章的时候正好随机到陈鸿宇的《一如年少模样》,感觉挺适合小真姬。

October
03
201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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